白癡詠嘆調



•焦元溥 2006/07/29

這個世界需要多一點正直……人們還是會給單純的傻瓜多一份尊敬，像是「頭好撞撞」的席丹……





【焦元溥】

奇妙的俄文裡，杜拉克（Durak）是「笨蛋」，但竟也是姓氏之一，俄國也就充滿許多可憐的「笨蛋先生」杜拉可夫（Durakov）和「笨蛋小姐」杜拉可娃（Durakova）。無獨有偶，俄文姓氏中還有「白癡先生」伊迪托夫（Idiotov）和「白癡小姐」伊迪托娃（Idiotova）。要是生在「笨蛋」和「白癡」這兩家，就算數典忘祖也是情有可原。

音樂世界中的笨蛋、白癡，則多以歌劇為家。許多角色都以智能過低、昏愚異常而聞名於世，無數丑角更是引人發笑的傻瓜。然而，明確以白癡作為人物設定的歌劇並不多見。祈利亞（F. Cilea）的《阿萊城姑娘》（L'Arlesiana）則是奇特的例外。男主角著魔迷戀「阿萊城姑娘」，狂愛未果跳樓而死。詭異的是慘劇發生當晚，主角智能不足的弟弟卻突然穎悟，說起聰明的話。義大利俗諺「家中有白足O幸福的事」，在劇中竟化為不可解的詛咒。俄國現代作曲家舒尼特克（A. Schnittke）的驚悚之作《與白癡共度》（Life with an Idiot），則以白癡代表極權政治的恐怖，批判共黨對人民生活無孔不入的侵犯，一切終是無處可逃。

現實生活中，智能受限者固難以改變，但機關算盡後，多少人又稱得上聰明？透過絕聖棄智的眼睛，或許才更能看清真相。莎士比亞《李爾王》和杜斯妥也夫斯基《白癡》中的傻子，都是作家刻意反襯現實的鏡子。同理，雖然曾在祈利亞和舒尼特克的音樂中開口，真正讓白癡「唱歌」的，還是穆索斯基的歷史大戲《鮑利斯•郭多諾夫》。在普希金筆下，無論男女皆為權慾瘋狂，樓起樓塌不過須臾。智者不現，朝野一同昏聵。當人們無知地擁立新主，喧鬧而去，在角落冷觀一切的白癡卻以嗚咽的嗓子唱著先知的預言：「流吧！流吧！苦澀淚水；哭吧！哭吧！東正教魂。敵人就要來到，黑暗即將降臨──那穿不透的黑暗，黑暗中的黑暗……」

難道不是嗎？無論送上台的是誰，瘋狂吶喊、激情流淚後，卻是走了豺狼來了虎豹。聰明人在利祿中自毀，台下的白癡們則跟著一同陪葬。別說政治人物了，曾經出書熱情高喊「我們是白癡！」為紅襪打破魔咒的英雄戴蒙（Johnny Damon），在洋基老闆高薪揮手下，還不是乖乖投向金錢帝國，連自己招牌的亂髮大鬍都毫不留戀地一刀送諸歷史。在現實市儈的社會裡，多少英雄偶像不過是把別人當白癡，自己也成白癡的蠢貨。這個世界還是需要多一點正直。無論戴蒙如何自辯，終究，人們還是會給單純的傻瓜多一份尊敬，像是「頭好撞撞」的席丹。

「請各位設想自己是白癡，再假設自己是議員。噢！抱歉，我重複了！」馬克吐溫果然是洞悉世事的大作家。既然黑暗不可避免，淚水無濟於事，我們只能珍惜這不用上歌劇院的幸福。打開電視，我們永遠可以欣賞，那永遠不停的白癡詠嘆調。

【2006/07/29 聯合報】